日本“米骚动”折射国际粮食市场变局风险︱国际新观察

日本“米荒”舆论影响之大,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将其比作1918年“米骚动”,而那场动荡堪称日本历史上第一场全国性暴动,波及当时日本全国四分之三地区,卷入动荡的民众人数高达千万。今天日本的“米骚动”发生的背景是去年以来国际市场大米价格连续大幅度上涨;中国稻谷产量在2022~2023已经连续两年减产,今年早稻又出现减产,且暴雨水灾等不利天气可能导致除中国外的东亚等区域多个稻谷主要生产国全年减产;美联储货币政策转向在即,又对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市场粮价产生助推作用;以大米为主食、人口逾1.7亿的孟加拉国陷入政治动乱,且有可能向同样以大米为主食的印度尼西亚乃至马来西亚传染蔓延……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能不分析判断国际市场米价上涨根源、对我国的现实与潜在压力,以及这一现象蕴藏的国际经济政治风险。

当前国际市场米价已经达到历史性高峰

无论是以美元计价还是以人民币计价,当前的国际市场大米价格都已经达到历史性高峰,超过本世纪初十余年初级产品超级牛市期间的高峰,而本世纪初的那场牛市堪称地理大发现以来极其罕见的初级产品牛市,国际市场粮价在此期间扶摇直上,带来了一系列深刻的经济社会和安全后果,不仅在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引发了一系列社会不安,其中的叙利亚和利比亚内战战火绵延十余年,至今未熄。

本世纪初的初级产品超级牛市于2012年基本结束,2014年下半年国际市场油价雪崩标志着这一轮超级牛市彻底终结。以5%碎粒泰国大米为国际市场大米基准,以美元计价,大米国际市场年均价格于2012年达到563.0美元/吨的高峰,翌年年均价格即下降至505.9美元/吨,2019年年均价格418.0美元/吨,2020~2022年依次为496.8美元/吨、458.3美元/吨和436.8美元/吨。2023年,在美联储暴力加息、国际市场小麦等其他粮食行情下行的环境里,世界银行中低收入国家商品价格指数(2010年=100)谷物指数从上年的150.4下降到133.0,国际市场年均米价却大涨27%至553.7美元/吨。

进入2024年以来,国际市场米价总体进一步上涨,第一、二季度世界银行中低收入国家商品价格指数(2010年=100)谷物指数分别为117.4和116.3,比上年年均水平下降约13%,米价则分别为632.3美元/吨和617.3美元/吨,6月份为632.0美元/吨,比2012年达到的上轮牛市高峰(563.0美元/吨)高12%有余。7月份虽然回落至590.0美元/吨,仍高于上年均价,比2012年达到的上轮牛市高峰(563.0美元/吨)高5%。

以人民币计价,鉴于1994年汇率并轨改革已经标志着中国基本实现了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从管制汇率、多重汇率转向市场化单一汇率制度,本世纪以来人民币汇率弹性大大提高,基本上已经是比较完全的市场汇率,以年均汇价折算,能够比较准确地反映国际市场米价对国内市场的压力:

在上一轮牛市高峰2012年,人民币年均汇价为1美元兑6.3125元人民币,折算国际市场年均米价3554元/吨;

2023年人民币年均汇价为1美元兑7.0467元人民币,折算国际市场年均米价3902元/吨,比上一轮牛市高峰期价格(3554元/吨)高约10%;

今年6月,人民币月均汇价为1美元兑7.1162元人民币,折算国际市场月均米价4497元/吨,比上一轮牛市高峰期价格(3554元/吨)高27%。

7月,人民币月均汇价为1美元兑7.1316元人民币,折算国际市场月均米价4208元/吨,比上一轮牛市高峰期价格(3554元/吨)高6%。

国际价格高于国内价格的国内外市场大米差价达到高峰

对比国内市场价格,可以发现,国内外市场大米差价在2022~2023年间发生了从国际价格低于国内价格转为国际价格高于国内价格的转折,这意味着即使国内米市零售价格保持稳定,稻谷、大米及其制品出口的内在动力也已经大大增强;只要国际市场米价保持坚挺足够长时间,这条贸易渠道传导的国际市场米价高涨压力终将在国内市场显现出来,问题不过是程度而已。

上述国际市场米价属于批发价格,现行国家统计局《中国经济景气月报》有国内农产品集贸市场大米等成品粮价格统计数据而无批发价格统计数据,2022年7月至2024年7月农产品集贸市场籼米(中等)单价均为5.3元/公斤,合零售价5300元/吨,按批零价差50%批发价折算,在此期间国内批发价为3533元/吨;高于2022年国际市场年均米价(436.8美元/吨折合2938元/吨),比2023年国际市场年均米价(3902元/吨)低369元/吨、9%,比2024年6月国际市场月均米价(4497元/吨)低964元/吨、21%,比7月国际市场月均米价(4208元/吨)低675元/吨、16%。即使是2023年9%的价差,也足以刺激稻谷、大米及其制品出口的内在动力了。

国际市场米价高峰与中国稻谷连年减产同时发生

作为全世界头号大米生产国和消费国,中国稻谷产量变动必然影响国际市场米价变动。整理2017年至2024年夏收粮食产量数据如表1所示,2018年我国粮食、谷物、稻谷、小麦、玉米产量均比上年减产,当年国际市场年均米价从上年的398.9美元/吨涨至420.7美元/吨,涨幅5.5%。2022年我国长江流域大旱,2023年东北水灾而长江中游湘赣两省旱情未能彻底解除,导致我国稻谷产量连续两年减产,今年水灾又导致夏粮稻谷减产,存在连续三年稻谷减产的现实风险:

2022年稻谷产量20849万吨,比上年(21284万吨)减产435万吨,低于2014年产量(20961万吨),而2022年我国人口141175万人,比2014年(137646万人)多3529万人。

2023年稻谷产量20660万吨,比上年减产189万吨,比2021年减产624万吨,与2012年产量(20653万吨)相当,而2023年我国人口140967万人,比2012年(135922万人)多5054万人。

今年夏粮总产量增产362.7万吨,但稻谷减产16.3万吨。鉴于宣布夏粮增产的《国家统计局关于2024年夏粮产量数据的公告》发布于,宣布夏粮稻谷减产的《国家统计局关于2024年早稻产量数据的公告》发布于,中国夏粮产量数据效果应该是抑制7、8两月国际市场粮价,但会助推9月国际市场米价。考虑到东亚等其他稻谷主产国也遭到了不利天气打击,这种助推作用有可能进一步放大。

日本“米骚动”折射国际粮食市场变局风险︱国际新观察插图

美联储货币政策转折可能推动国际市场粮价全面上涨

考虑到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已于北京时间夜间在杰克逊霍尔全球央行年会上释放了明确的降息信号,美联储9月降息可期,美国货币政策转折将对包括大米在内的初级产品价格产生推高作用。对中国减产与美联储降息双重作用的影响力,我们要有充分的预计。

近两年以人民币计价的国际市场米价暴涨,是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市场米价大涨与2022年以来人民币对美元汇率连续贬值两年半共同作用的结果,尽管近来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已经开始转向升值,但全年平均汇率仍然可能低于上年,从而形成多年罕见的连续3年人民币对美元年均汇价贬值现象。未来一段时间里,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市场米价涨幅超过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升幅,导致以人民币计价的国际市场米价居高不下,甚至进一步上涨,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出现。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美联储降息,可能导致国际市场以美元计价的小麦等其他粮食价格从2023年以来的下降转为上涨,不同种类粮价全面上涨的冲击远远大于米价上涨单兵突进的影响。2023年,国际市场美国软红冬小麦年均价格257.7美元/吨,比2022年年均价格(381.9美元/吨)低约1/3;2024年前7个月持续下行,7月份月均价格已经降到218.8美元/吨。与此对应,世界银行中低收入国家商品价格指数(2010年=100)谷物指数从2022年的150.4下降到2023年的133.0,进入2024年以来一路下降至7月份的109.1。但是,随着美联储开启降息进程,上述趋势可能逆转。

警惕防范米价和其他粮食价格上涨对国际经济政治的冲击

民以食为天,粮食、食品价格持续大幅度上涨蕴藏的经济政治冲击从来就不可忽视。即使在欧美这样的发达国家,近年粮食、食品价格暴涨仍然引发了广泛的强烈民怨,以至于通货膨胀成为今年美欧选举中执政党最受诟病议题之一,日本当前的“米骚动”只不过是其中的表现之一。当前我国经济、就业和居民收入压力要全面缓解尚需时日,对粮价变动潜在冲击不可忽视。

中日毕竟是全世界名列前茅的经济大国、工业化国家,对粮食生产、消费中困难的承受和化解能力在全世界数一数二,其他许多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情况就远远不能与中日两国相比了。特别是众多阿拉伯国家,食品进口占其货物贸易进口总额的比重高,一方面决定了进口国国内粮价受国际市场行情影响大,国际市场粮价上涨时,国民收入水平较低、恩格尔系数较高的国家居民生活受影响较大;另一方面对进口国国际收支构成了较大压力,如果该进口国国际清偿能力有限,该国经济稳定将受到威胁。一旦两者同时发生,该进口国社会稳定就有可能出现问题。

正因为如此,国际市场小麦价格显著上涨通常会引发西亚北非广大地区的社会动荡。2022年2月底俄乌冲突爆发与3月美联储启动加息周期叠加,导致当年美国软红冬小麦年均价格以美元计价从上年的281.7美元/吨暴涨36%至381.9美元/吨,西亚北非国家货币对美元汇率又大幅度贬值,其国内麦价上涨压力远超国际市场以美元计价涨幅,导致该区域当年发生一系列社会动荡,伊朗5月份面粉动乱与9月份反头巾风暴此起彼伏。

2023年以来国际市场小麦行情疲软,无形之中助力了这一区域的社会稳定和伊朗的大规模海外军事干预;但米价暴涨,却对以大米为主食的孟加拉国政治剧变发挥了潜移默化却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以至于该国一个月之内就坠入乱局深渊,同样以大米为主食的印尼也出现了高级别游行示威和冲击政府机关现象,并有进一步向该区域其他国家蔓延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小麦价格、世界银行中低收入国家商品价格指数(2010年=100)谷物指数又从下降转为上涨,结果将会如何?

(作者系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个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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