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是人们对墨西哥的固有印象，历史上墨西哥一直是美国的附庸。然而，近年来美国甚嚣尘上的贸易保护主义却为墨西哥经济发展带来了契机。2017年以后，中美双边贸易受到剧烈冲击，墨西哥凭借其地理、关税优势，与美国的贸易合作日益加强，于2023年取代中国成为美国第一大货物进口国。
根据世贸组织测算，美国对我国进口产品的平均关税高达19.3%。即便如此，美国作为家庭消费支出占全球家庭消费超三成的全球最大消费市场，仍然是中国外贸企业的重要出口国。为规避地缘政治冲突的影响，中资企业的应对之策是绕道东南亚、墨西哥等发展中国家进行直接投资，进而实现出口美国的目的。
与东南亚国家相比，墨西哥有其独特优势，如地理位置、低关税、城市化水平高、消费能力强等。目前，我国既是墨西哥第二大商品进口国，亦是对墨西哥投资增速最快的国家，足见国内企业对墨西哥市场的重视。然而，墨西哥亦蕴含风险，如社会不安定因素、美国对中资企业二级制裁的可能性等，因此对墨西哥市场应保持谨慎乐观。
关税壁垒持续冲击中美贸易
2023年，我国从美国第一大进口国的位置跌落。2007年，我国首次超越加拿大成为美国第一大进口国，当年占比为16.3%，中美贸易摩擦开启前的2017年，我国占比达到峰值21.6%。此后，除疫情期间的2020年有所提升外，我国占比逐年下滑，2023年下降至13.9%，与加拿大接近（13.7%），墨西哥占比跃升至15.4%，取代我国成为美国第一大进口国。
美国自我国进口增速大幅低于全球平均水平。2018年起美国自我国进口增速开始低于自全球进口增速，2023年降至-20%，大幅低于后者。
加征关税是导致美国自我国进口全面下滑的主要原因。2018~2019年，特朗普政府先后制定了四轮对中国加征关税的进口商品清单，共涉及金额3700亿美元，关税税率从7.5%~25%不等，占当期自我国进口规模的七成以上。从行业看，广泛覆盖了初级产品、纺织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产品，以及通用设备、专用机械、元器件和电源设备等高端制造业，随后的拜登政府几乎延续了特朗普时期的对华关税政策。
从产品端看，被加征关税商品受损，未受关税打击的商品受益。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数据显示，贸易摩擦对加征关税最高的产品影响最大，截至2022年，从中国进口中税率为25%的商品规模仍比贸易摩擦前水平低22%，而从世界其他地区进口的同类产品上涨34%。从中国进口中税率为7.5%的商品规模下降3%，而从世界其他地区进口的同类产品上涨45%。为了降低对美国消费者的影响，特朗普政府未对笔记本电脑、手机、视频游戏机和玩具等消费品征收关税，这些产品在贸易摩擦之前合计从中国进口总额的21%，2022年则上升至27%。
墨西哥成为中国商品进入美国的中转站
美国对华贸易的下降幅度可能并没有双边数据显示的那么严重，主要原因在于中国企业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为了规避关税带来的高成本，中资跨国企业将生产转移至其他国家，自中国进口原材料或中间品，再将加工后的产品出口至美国。尽管价值创造的绝大部分都来自中国，但美国的贸易统计数据无法将此类产品记录为来自中国。这一过程中，墨西哥成为我国商品进入美国的重要中转站之一。
（一）中国加大对墨西哥的直接投资
投资方面，中资企业正在加速布局墨西哥。从墨西哥的外商直接投资存量数据来看，美国占四成，中国仅占1%左右，但中美贸易摩擦后，中国成为了墨西哥增长最快的外商投资来源国。根据墨西哥政府数据，2018年，中国对墨西哥的直接投资比2017年翻了一番，在2022年达到单年最高水平6亿美元。
中资企业主要针对墨西哥与美国贸易联系紧密的制造业开展投资。墨西哥被称为美国制造业的“后花园”，根据美国企业研究所公布的数据，中资对墨超百万美元的投资均集中在制造业。
代表性行业之一是汽车工业。汽车是墨西哥的支柱产业，美国高度依赖墨西哥加工厂生产的零部件，2018~2022年，美国约42%的机动车零部件进口来自墨西哥。新莱昂州是墨西哥的汽车工业聚集地，2022年中国对新莱昂州的直接投资流入量占全部地区的比例高达48.3%。市场消息称，比亚迪、上汽名爵（MG）和奇瑞等车企正计划在墨西哥建厂。
二是家电产业。墨西哥是全球主要的家电生产国之一，其生产的家电八成以上出口至美国市场。近年来，中国家电企业开始在墨西哥布局，海尔于2016年收购了美国通用电气家电（GEA）业务，海信集团于2021年斥资2.6亿美元建设家电产业园。市场消息称，美的集团、长虹美菱、格力集团也已准备在墨西哥部署投资计划。
三是计算机设备制造业。2017年之前来自墨西哥的计算机设备平均占美国计算机进口总额的一成左右，2018~2022年跃升至 25%。中资企业对墨西哥投资的很大一部分都流向了计算机设备制造业。2021年约为2.13亿美元，2022年约为6900万美元。其中代表性企业是联想，2007年联想向墨西哥投资2000万美元建设计算机工厂，2021年该工厂的规模翻了一番。
从地区看，中资企业更加倾向于在美国边境布局。一方面可以降低运输成本，另一方面，墨西哥经济重心在北部边境州，这里是自贸区聚集区，加工贸易、边境贸易发展较好。近年来，北部的新莱昂州、塔毛利帕斯州、科阿韦拉州和下加利福尼亚州吸引了最多来自中国企业的投资。这些州也是该国四个最繁忙的出口过境点，四个州边境口岸占墨西哥进口总额的60%以上。
（二）墨西哥扩大从中国进口规模
贸易方面，中墨双边贸易规模屡创新高。中国是墨西哥第二大进口来源国，占比20%左右，仅次于美国。2022年，墨西哥从中国进口1187亿美元，较2017年增长60%。墨西哥从中国进口的商品中，一部分是直接面向墨西哥本土市场的消费者，另有一部分是借道墨西哥进入美国等国际市场。2022年墨西哥向美国出口较2017年增长52%，与墨西哥从中国进口的增速相近。
分行业看，墨西哥从中国进口产品集中于美国对华加征高关税的部分。2022年墨西哥从中国进口的前三类产品分别为电气和电子设备、机械设备、车辆，进口规模分别为407亿美元、236亿美元和79亿美元，占整体进口规模的比例高达60%。这些产品是美国对中国进口品加征25%关税清单的主要组成部分。
此外，墨西哥从中国进口的中间品增长较快。以墨西哥支柱产业汽车行业为例，与2017年中美贸易摩擦前夕相比，2023年墨西哥从中国进口的汽车零部件数量增长了2.6倍。用于电动汽车的锂电池表现出了同样的趋势，2018年中国对墨西哥的电池出口同比增长35%，2021年增长32%，2022年增长11%。
为何墨西哥受到中资企业青睐
一是区位优势。墨西哥接壤美国，两国边界线长达3100多公里，有40个过境点，交通便利、运输成本低。来自墨西哥的货物能在48小时之内运送到美国大陆上的任何位置，这使得墨西哥成为美国天然的贸易伙伴和制造业基地。美国是墨西哥最大的外商投资国，FDI存量占比超三成；最大的货物进口国，占比超六成。
二是关税优势。《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赋予了墨西哥出口美国商品的低关税优势。从墨西哥出口到美国的汽车需缴纳2.5%的美国关税，在墨西哥组装的零部件则需缴纳0%至6%的关税，远低于从中国直接出口到美国的25%关税。2020年，《美墨加协定》（USMCA）取代NAFTA，提高了区域内贸易的零关税条件，要求汽车公司75%的零部件在墨西哥、美国或加拿大生产（NAFTA规定的比例是62.5%），才有资格获得完全关税豁免，导致在墨中资车企争取关税豁免的难度加大。
三是劳动力优势。墨西哥是拉美第二大人口国，全球第十大人口国，2022年总人口1.28亿；人口结构偏年轻化，平均年龄28.8岁；劳动力成本较低，2023年墨西哥平均月收入900美元，仅是中国的七成左右。政府高度重视教育，教育支出占政府总支出的比重高达98%，在OECD成员国中位居第二。鼓励技能培训，利用公共基金、推出有效的激励措施，鼓励企业持续开展人才培训项目。在汽车工业、电子工业、医疗器械、航空航天等多个领域拥有充足的熟练劳动力。
四是工业基础。墨西哥是全球第九大制造国，拥有比较完整且多样化的工业体系，其80%以上的出口收入和约四分之一的GDP总值源自制造业。汽车、电子、纺织三大行业是支柱产业。墨西哥是全球第六大汽车生产基地与汽车出口国；全球第五大白电生产国，冰箱出口居全球第二；主要的电子消费品出口国，其中，手机出口量居世界第三，主要电子制造服务商如鸿海、和硕等均在墨设有生产基地。墨西哥石油资源丰富，能源工业比较发达，石油工业和采矿业也具有悠久历史。此外，墨西哥的海、陆、空、电力、通信等各方面基础设施都较为完善。
五是营商环境。世界银行发布的《2020年营商环境报告》显示，墨西哥营商环境全球排名第60位。墨西哥对外开放度高，政府大力支持引进外资。《外国投资法》允许外国投资者在墨西哥境内100%投资绝大多数行业，并为外资提供优惠政策，如机械设备、原料、零配件等进口免关税，为产业出口制造商进口原料或机械设备提供优惠条件等。此外，墨西哥还积极参与国际合作，与52个国家和地区签署了14项自由贸易协定（FTA），与33个国家和地区签署了32项相互促进和保护投资协定，以及9项经济互补自贸协定。
六是市场潜力。除了适合做外资企业的生产基地将产品出口至美国之外，墨西哥本身也是一个潜力较大的消费市场。与发达国家相似，墨西哥居民重消费轻储蓄，2022年墨西哥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为82%，和美国相近（83%），远高于我国的53%。墨西哥城镇化率高达81%，同样接近美国的水平83%，高于我国的64%。近年来，庞大的年轻人口叠加中产阶级的崛起进一步推动了对消费品和服务的需求。据墨西哥电子商务协会（AMVO）发布的报告，2022年墨西哥电商增长了23%。
墨西哥市场挑战犹存
尽管大量中资企业已经布局或正在计划布局墨西哥，但墨西哥市场的潜在风险仍需加以重视。
一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墨西哥饱受社会安全问题困扰，犯罪率高企，以毒品走私集团为主的有组织犯罪集团横行，严重威胁国家和地方治理。公共安全和刑法人民委员会（CCSPJP）公布的犯罪率最高的十大城市中，有九个是墨西哥城市。贩毒组织主要集中在墨西哥北部靠近美国边境城市，如华雷斯、蒂华纳、新拉雷多、雷诺萨等，而北部地区也是外资企业的重要聚集区，需要采取更高级别的安保措施，以保障工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二是美墨加协定提高了北美市场壁垒。相比于NAFTA，USMCA对非协定国通过近岸外包方式进入北美市场设定了相当高的壁垒。一方面是严格的原产地规则，要求产品价值在区域内占比高于一定数值时才能享受USMCA的关税优惠，意味着中资企业从国内进口原材料、零部件进而在墨西哥加工装配的产成品被原产地规则所排除，可能会抑制来自中国的商品进口。另一方面，更加严格的劳工条款要求保护工人权益、提高工人待遇，例如，近一半的汽车零部件必须由时薪至少16美元的工人生产，这将推升墨西哥的劳动力成本。
三是美国二级制裁风险。尽管在墨西哥投资建厂可以规避美国对华的高额关税，但在墨中资企业仍面临美国二级制裁的风险。针对近来中国企业大量涌入墨西哥，美国财政部部长耶伦于2023年末宣布，墨西哥和美国已同意成立一个有关外国投资审查的工作组，对涉及技术、关键基础设施和敏感数据的外来投资建立审查机制，避免供应链安全所引发的国家安全风险。迫于美国压力，墨西哥于2023年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共392个与墨西哥没有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的进口商品提高了5%至25%的关税，其中，对从中国进口的钢材加征高达80%的关税。
对商业银行的启示与建议
近年来，随着内外部经济形势变化，中资企业出海之势强劲，商业银行需跟随客户“走出去”提供全方位的跨境金融服务。墨西哥作为新兴的投资热土，商业银行需瞄准机遇，加强形势研判，以服务出海客户为契机，提升自身国际化经营能力。
一是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支持。为“走出去”企业提供包括贷款、结算、兑换、代发薪、跨境直汇等全流程金融服务；丰富离岸人民币使用场景，创新升级产品服务，落实境外贷款“本币优先”原则；提供资金管理服务，助力大型跨国企业实现全球资金集约管理和动态监测，提高资金运营管理效率；推进高水平贸易投资便利化试点，简化交易流程，降低交易成本。
二是加强本地市场合作。与墨西哥本地银行建立合作关系，为中企提供更便捷的本地化服务；推动建立中墨金融合作平台，促进两国银行间的信息交流、业务合作和创新发展，共同探索适应新形势的金融服务模式；鼓励和支持中企在墨西哥进行本地化经营，提供定制化金融解决方案，帮助企业更好地融入当地市场，拓展业务范围。
三是提供商业咨询。收集并提供相关市场情报和商业咨询，帮助中企了解行业趋势、竞争情况、消费者需求等信息。主要针对汽车、电子、纺织等墨西哥支柱产业，提供定制化的市场研究报告，帮助中企制定更加准确和有效的市场进入策略，降低市场风险。加强政策沟通和合作，作为中企和政府之间的桥梁和纽带，为中企提供政策解读和政策咨询服务。
四是加强境外风险管控体系建设。中资企业在墨西哥市场经营仍然面临不确定性。需加快推动建设境外风险管控体系，更好指导“走出去”企业和金融机构自身管控境外风险，帮助企业提前做好风险防范和化解安排。对于受到无理制裁的企业，协同监管部门提出指导意见。
（温彬系民生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张梦婷系民生银行研究院宏观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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